練習

一直想寫這半年的感想，卻屢屢寫了幾次都無法完成，簡直像是PTSD（Post Trauma Stress Disorder,創傷性壓力症候群）。或許是因為沒有抽離，要到了現在回到台灣才有能力寫出來。有很多人用"放棄"形容我的決定，但是我有我的想法阿！我就是不習慣在東京生活，我是那少數不喜歡東京的人。對很多台灣人來說，日本根本就是個天堂....


以前大家都會說日本人很厲害，做東西很精良，說話很有禮貌等等的優點，然後說台灣人需要學習之類的話。可是好像怎麼學還是沒學到精髓，是為什麼？我很納悶。


回來之後才了解這是一個文化問題，每一個文化都有好與壞的很多面向，而優點和缺點其實是共生的，所以不可能只學人家優點而不會沾染上任何缺點：如果你可以只學到優點，他們又怎麼不知道如何擺除缺陷？只是單純的想要學習優點這種看法似乎是太膚淺了，行不通的。就像愛一個人可以只愛他/她好的一面嗎？當然是相對的其他缺點也要承擔與包容。但是我們常常只看到一個人或一種文化的優點而欽羨不已，忘記要去看其他面，那些有不完美的地方。

如果你可以接受那些瑕疵的話，才算是真心喜歡吧。





尤其是在回來台灣一個月吃吃喝喝混了一個月以後，再度回到東京這個忙碌如戰場般的城市，衝擊之大讓我幾乎想落淚。
我才剛出地鐵站就頭痛。那麼大的池袋站，我拖著二十幾公斤的行李活像個路障在緩步移動。




山手線，原宿站



第一天晚上，在東急東橫線上面遇到人身事故（也就是所謂的跳月台自殺），之前半年在東京跑來跑去都沒遇到過，親身遇到才真的體會到很多事情。每天在東京地鐵網裡，都會有一兩起以上的人身事故，小則造成該條線停駛兩小時，大則該站的所有路線全部凍結。

而在這一兩個小時或一個晚上過了以後，電車恢復行駛，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般，沒有人為這個逝去的生命感到一絲嘆息。或許連我都這麼想過，都是因為這個人自殺了，所以我現在電車不能搭要轉車會遲到，真的是很倒楣！把事情都怪到這個選擇自殺的人身上。
東京人自己都被生活追著跑了，哪有時間去哀悼別人家的事情？這是東京的冷漠。


到底為什麼每天都有人選擇這樣的死亡方式？聽說跳月台自殺很貴，因為你要付很多錢賠償列車停駛的損失。真的好可憐，已經活的很不開心要自殺了，而家屬還要付一堆錢處理善後，想想真的是合理又荒誕。

那天幸好是有辦法轉車回家，不然真的就要睡在麥當勞了。而在那之後待在東京的一個禮拜，我只要搭電車都會想著這個問題，想著，那個選擇結束生命的人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間腦裡浮現的是什麼？


目黑站，山手線往涉谷方向，那天是元旦。







在東京生活真的很"貴"，像房租，在池袋兩坪大的房間（衛浴共用）一個月房租水電要六萬日幣（折合台幣兩萬多塊錢），如果是住在遠一點的地方或許房租比較便宜，但相對通勤時間和交通費用也會增加，哪個比較划算就要斤斤計較一下。不是學生的話搭地鐵沒有折扣，每天在地下轉來轉去也是很花錢的！買東西更不用說，野口英世跑的很快，連福澤諭吉也是照著東京人的走路速度在移動著。一不小心就被設計精良可愛的日本產品誘拐，台日幣折合換算功能到後來也開始癱瘓...真是很恐怖的經驗。一個社會新鮮人的薪水大概是16~20萬日幣之間，換成台幣好像很高，但在東京這種全世界數一數二貴的物價水準之下，也只能勉強糊口。所以這樣小的房間，竟然也有日本上班族室友在住...





東京可能是一個很適合旅行的購物狂的天堂，但適不適合人居住我相當懷疑（我承認自己是個熱愛劍橋那種小城鎮的人）。只要一出來地鐵站就有百貨公司可以逛，服裝品牌多到數不清，個性小店也是櫛比鱗次的開，初來乍到這裡真的會大開眼界。而且毫無疑問的他們生意都相當好，每次看到百貨超市裡面主婦搶購所費不貲的黑毛和牛等食材去結帳都會心驚膽跳，日本人的消費能力不僅是展現在買名牌物品上面，連食物都要講究產地品質，這讓我完全不能理解日本到底是哪裡不景氣了？（笑）我不是有錢人，不可能天天都這樣買東西，但是在東京，物欲失控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銀座，假日車道淨空讓行人自由穿越


好像"努力賺錢---買很貴的東西---再把錢賺回來---再去買"這樣的一個循環就是東京人的生活模式。但被化約成這樣的生活我過不下去。東京可以說是世界上物質生活之極致的城市代表，但這樣的物質生活後面是否精神上就能夠感到滿足？老實說，我在東京的精神生活相當困頓，因為被物質文明過度轟炸而疲倦，因為生活壓力太大而崩潰，因為語言能力不足以閱讀而貧乏。





山手線，新橋站（晚上）


每天早上擠電車和一堆上班族擠在一起，那一種擠到沒有辦法呼吸的瘋狂真是我不能理解的民族性，列車好像黑洞一樣，可以塞進無限多人似的，每一站都會有潮水般的人上車，你都以為自己擠不上了，卻還是會有人想辦法要進去。我曾看過一個上班族，他一上車門都還沒關，卻已經擺好了要貼在車門上的姿勢，真令我哭笑不得。也會有人站在人群中間還硬是要想辦法弄個空間看自己的書，手把也不握一下，列車轉彎的時候就順勢倒到別人身上，沒有對不起，這是理所當然。日本人是一個注重人際親疏遠近的民族，但是這樣表現出來的狀況很奇怪，反而對於最陌生的人們可以最不禮貌？他們不習慣和朋友擁抱親頰，卻可以和陌生人前胸貼後背的擠在一起，我不懂。



在電車裡可以觀察到各式各樣的人，重度依賴手機網路功能的人，自以為包個書套別人就看不到他在看色情漫畫的人，睡到不省人事頭都倒到別人身上了，連坐過站都不知道的人，雙腳夾著辦公包站著也可以睡著的人，這是東京人最真實的面貌。


早上上學，從"後後發"開始等車，只為了有座位可坐...
排隊是門大學問，早上常常腦殘沒清醒排錯列，不然就是速度太慢搶座位搶輸人，那一個早上的心情就會很差！

光是這點，我無法想像自己在東京（或日本）的公司或學校上班上課的生活，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會令我多麼崩潰...




很多事情，沒有在東京待久真的不會感受到，這是旅行與居住的差別。而很多感覺，如果只有短暫的留存不會太令人難以接受，但只要一持久，就變成了一種煎熬或考驗，會時時糾纏。




雖然我本來就對日本沒有任何幻想與期待，但去了一趟以後還真是了解了不少破碎的現實狀況。
那時想到以後回家都是一個人躲在那麼小的房間裡（因為和朋友住在不一樣的地方），就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不能思考；那一個小房間是最後一根稻草，所以我回家了。